事实上,关于70年前在战场上开炮杀敌的事,他几乎不曾向任何人提及。但我笃定,这定是他念念不忘的,这些不曾开口的,便是内心埋藏最深的。时隔四分之三个世纪,他仍能清晰地说出当年在福建建瓯用德国炮打下日军飞机的每个细节:计算公尺距离,望远镜瞄准,左脚单发,右脚连发,开炮。
记忆的洪闸打开,老人越来越兴奋地讲述里,属于他的3年抗战,回来了!
挑着9袋杭盐去当兵
我叫宋顺根,今年98岁,1918年11月初八出生,土生土长的下宋人(兰溪市游埠镇下宋村)。
我们家是种地的穷人家,爹妈生了兄弟姐妹三个,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9岁起,我就给地主人家去做帮工,一直到25岁。那样年头,穷人家没得读书,读了书又有什么用,能养活自己吃饱就不错了。
25岁那年,我在汤溪城里做工,乡里人是没有户口的,当兵的把我抓去充丁了。这一年,正当是1942年,日本佬进来金华。听讲,我从村里出去不久,鬼子就进村来了,老百姓不敢见日本佬,大老远就逃进山地躲起来了。
被抓中了壮丁,我驮着9袋杭盐就跟着队伍经过建阳,到了江西鄱阳湖,一共有十来斤,每个壮丁都背着。干啥嘞?杭盐在浙江多,价钱便宜,江西价格好,国民党就利用新兵去赚这个差价。
上头打算在鄱阳湖训练新兵,当时我被分到步兵科,想着也是必死无疑了。刚到鄱阳湖,还没开始训练,我就同几个新兵一起逃了出来。没想到,刚出新兵训练营,到了福建风水关,又被别的部队抓住,看我年轻,就让我做个挑夫,一路南下来了建瓯。
建瓯府打下一架日军轰炸机
到了福建建瓯府,我们也不会再逃了,又被抽丁到炮兵营,具体在哪个单位也不晓得。炮兵营一个排两枚炮,总共30个人,每个排分散在建瓯不同地方,整个连在三年多时间里从来没有集中过。职责就是保护机场,主要就是打每天到机场附近偷袭轰炸的飞机,避免他们大规模进攻。
我被分到高射炮排,排长叫郭中孟,后来到台湾骑兵连当连长。炮是德国莱茵兵工厂出的二公分炮,在我们部队里算是最先进的。伙食也是最好的,一日有吃三顿,别的兵都只有两顿,菜是没得好的,管饱就不错了。有的时候吃不饱,部队里发的几块钱连吃都不够,我们就乘着训练到山上砍点柴卖,换点钱买些吃用。
进了炮兵营,有过一段半年左右的正规训练,八个人一个班,学的就是怎么开炮,怎么判断,怎么瞄准。接下来,就是一边打仗一边训练,飞机来了,马上进入作战状态,平日飞机不来里,在营地做日常训练。
当时,建瓯机场每天都有日军飞机来轰炸,日里炸,夜里也炸,上午从东面来炸,下午从西面来炸,我们随时都要做好作战准备和掩护准备。最危险的时候,好多日本飞机一起在头顶上嗡嗡飞,炸弹往下扔,我们就要马上卧倒在地上,否则就没命了。怎么躲避掩护,这也是训练时候很重要的部分,大家很重视,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真的受伤。
怎么瞄准呢?眼睛对着望远镜,先是判断几千公尺距离,然后瞄准镜头里的十字星中间。等十字星瞄准到飞机以后,马上用脚踩,左脚单发,右脚连发。
有一回,我发射的高射炮打中了一架日本轰炸机,打中以后,飞机屁股就开始冒烟,一路朝东面海上逃去,天上常常一条烟。大概飞了一百多里路,最后坠毁在海上。可惜,那个时候福建的东海海面都是有日本人控制的,这架飞机最后也没在我们这里。
1945年,日本佬投降的时候,部队里的战士心里都很高兴,危险有味。“日本佬投降了,日本佬投降了!”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日本佬投降以后,我们部队的高射炮全部上缴。我们部队被分到台湾嘉义做骑兵,具体也没有什么事。
一年多以后,部队又用火车运到上海下关。下车时,我们想自己拿钱买点吃的,发现什么店都没有。刚到城里,我听到老百姓在放鞭炮,还很奇怪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老百姓反问我:“你当兵当糊涂了,这不是过年了哇?”呵呵,当兵当得日子都忘记了。
之后,我们就进到北徐州,隶属70军野炮营,先是在十里堡训练了一年多时间。当时,我被晋升为班长,结果,班里的兵全部都逃走了,我也就不愿意当这个班长了。上头就让我在原地留守,看着炮兵营兵器库里的枪炮。
有一日,上头给了我5个银元让我带着5个兵到集市卖粮食,5个银元那么多人,哪里够?我就问他要怎么办,他说“什么怎么办?抢哇!”做人哪里好抢人家东西的,社会上又都在说共产党好,我就带着这5个兵自己投诚,隶属于28军84师251团2营6连。
1944年10月底,解放上海。在这次战役里,我的右肩和脖子都受了伤,肩膀上伤了血脉,血染红了整件毛线衣。解放后,我做班长在福建又当了五年兵,1955年退伍回到兰溪,响应毛主席号召“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种田耕地过了一辈子。
38岁那年,我同老太婆结婚,婚后生了5个小孩,2个在3年自然灾害时夭折。好在,我们老老实实过日子,儿子女儿也不错,一切都好起来了。
